李国豪

（2003年4月12日）

尊敬的各位领导，各位来宾，

各位亲友，各位同事，各位同学：

今天各位光临这个盛会，对我是莫大的光荣，我表示衷心的感谢。

同济大学情深意厚，为我举办今天这样的盛会，我表示衷心的感谢！我还感谢桥梁系的同事们，为我90生日，组织编写出版《中国大桥》画册。我承各方面的友好，对我90岁生日，送来许多精美的礼品和厚礼，我表示衷心的感谢！刚才宣读了北京许多领导的贺信贺电，许多来宾和领导的热情讲话，对我的祝贺，以及赞美之词，我也表示衷心的感谢。

我其实没有做多少事，如果说，我做了一些事情的话，我觉得主要还是我们国家的大环境给我创造了这样的条件。因为我回忆，我从1946年回来到1949年解放那几年，我在同济算是教授、土木系主任，可是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做不成，那时在工务局待了一年多，什么事情也没有办法做，只修理了外白渡桥的北桥台。所以新中国成立以后，尽管从1949年到1976年，政治上有许多动乱，可是，还是有桥梁建设。首先1957年的武汉长江大桥，后来1968年的南京长江大桥。我对桥梁方面做出的一点贡献是微不足道的。主要还是1977年以后，新中国出现了新的历史一页。这20年来，我们国家建设了许多大桥，我有这个机会来参加，这应该感谢国家给我创造了这个大环境，有这个条件。就是在同济大学里也是一样，我从1946年到1949年，担任土木系主任、教授，经常发生罢课游行，课也上不成，我后来担任工学院院长，主要解决的问题是同学吃饱饭。所以那个时候也不可能做什么事情。从1949年到1976年，政治气氛不好，我在同济大学除了刚才说的培养了一批学生之外，对同济大学做了负的工作，因为1952年院系调整，我们把同济大学拆掉了一部分，而且大部分拆掉了。当然啦，我不是主要负责人，不过，我也帮着搞的呀，医工理文法，拆到最后只有一个土木系了，工学院、机械、电机、造船等分到交大去了，理学院分到复旦、师大、化工学院去了，所以，我对同济还是有点负罪的感觉。只有到了1977年，在新的历史情况下，又把同济大学恢复成多科性学校，所以还是国家创造了条件，我有机会来为同济大学做一点事情。至于各位过奖我对桥梁、对上海建设宝钢、深水港，也是因为有建设的机会，我正好碰上了，所以，我出了一点主意，这个话，我在宝钢就说过。在新的历史条件下，我们知识分子讲话，领导愿意听才有意义，否则的话，你讲的他不听，不也是白讲吗？所以，还是靠大环境给我创造了这个条件，使我有可能为上海的建设做一点事情。这首先该归功于我们的国家，给我创造了大环境，那么我算是机遇不错的一个人，我碰上了这个机会，可能我的性格也有关系，在这种场合喜欢讲话，也不大保留，所以被采纳了。我想，我还是很幸运的。

我也讲一点我求学时的困难，因为刚才有同学讲了，现在学校是有很多经济困难的同学。我自己就是很苦的，我是出生在广东梅县的一个贫苦农家，我的父亲是在印尼做很小的小生意，母亲是在农村劳动。我在农村上完小学，在县里上完中学，十六岁跑到上海来考进同济大学。头两年念德文，大学本科五年，我念到四年级、五年级时候，没有钱，家里再也没有办法给我钱。中国话叫作“在家靠父母，出门靠朋友”，我就是靠朋友。四年级的时候一个湖南的同学——李惇谊，我的好同学，我们进校时就同住房间，他借钱给我一年，到五年级还是没有钱，我也不好再借他的钱。后来再找一个同学——李缵松，是梅县的，他的父亲在汕头开了一个百货公司，我就跟他商量，你把我的成绩寄给你的父亲看，是不是与你父亲商量，每月借给我四十块钱，让我念完五年级。否则的话，我大学毕业都找不到工作，不毕业，更是毫无出路啊。他同意了，他父亲也很开明，就资助我念完了大学，所以1936年才念毕业。实际上两年靠同学资助。现在的同学，农村来的，再困难，有银行贷款，有奖学金，比我好多了。我1938年出国，也是幸运。我1936年回到学校做助教，教钢筋混凝土的德国老师，他非常欣赏我，他主动给我申请洪堡奖学金。1938年我出去了，出去时也是很辛苦，旅费算来算去要1200块钱，学校怎么样也没有办法资助我，那时教务长对我还很客气，他说我发给你暑假到９月份的聘书，三个月最多。这样3个月工资等于送给我，凑下来，只凑到900块钱，无论如何不够，还差300块钱。还是写信给李缵松同学，我说还差300块钱，请你无论如何帮忙。他的账我还没有还清，又寄给我300块钱。这样我才拿了1200块钱，从广州（那时已受到轰炸）到香港去。买了一只大樟木箱，做了两套西装，付了轮船的钱，跑到达姆施塔特之后，身上还剩3镑钱，所以还是很苦的。到了德国，德国洪堡奖学金一年1000马克，分9个月，一个月110马克，是很苦的呀。晚饭的时候我吃小吃，只要5角钱。到了1939年7、8、9月，我没有生活费呀，后来还是一个中国同学汤德全，现在也是工程院院士，他知道我没钱，问我要多少，我说3个月你给我500马克，他说我借钱给你，我说，你借钱给我可以，但什么时候还你我可说不出。就是靠他的500马克，使我不用去打工。这3个月，我就抓紧做我的博士论文。9月份，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，有钱的中国同学都跑了，到瑞士去了，我走不了，我没有钱。我的德国教授、博士导师，对我非常好，他比我大12岁，我是他第一个研究生。我是1938年到德国达姆施塔特大学，他也是1938年刚来，意气风发，正好碰到我，后来我们又是师生，又是朋友。下班以后，一起讨论问题，一起吃晚饭，夏天还一起去游泳，过节和我生日他都请我到他家里去。大轰炸，我家里炸坏了，半夜里我跑到他家里去，真的变成好朋友，所以，我求学的时代，碰到了三个好同学，两个好老师。现在，我们学校，国内的同学不要怕穷，总有办法，现在你们的条件，比我那时好多了。

我1946年到上海的时候多困难呀，市政府吃住包3天，没有办法了，接下来找救济总署救济5天，住在山西路的山西宾馆，5天以后我也没有办法了。后来，经过汉口路的工务局，我毛遂自荐，跑到工务局去看看有什么事情好做，因为走投无路了。跑到3楼局长室门口，我就写了个条子，留德回国学生李国豪。等了一下，传达说局长请你进去，我也不知道局长叫什么名字，他说你是谁介绍过来的，我说没人介绍，把情况一说，他说，好吧，你就留在这里吧。原来这个局长是赵祖康先生，他也是留学回来的，对留学生还有点同情。那时和我一起回国的刘先志夫妇两个人，我和夫人还有个小女孩，5个人，住在平凉路一个日本式小房子里，一个房间，一个小天井，实在没有办法住。我们买了4张行军床，晚上把行军床拉开，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，正好是1946年8月份，同济搬回上海了，我找了同济，所以又回同济了。我回同济，也是一个机遇。当时住在“一·二九”楼的大楼二楼的大教室，非常大，冬天是风溜溜的。讲过去的艰苦，不是诉苦，是鼓励现在的年轻同学，你们的境遇比我当年的好得多，现在国家的大环境也好得多，所以你们是前途无量，应该专心地念好书，为国家做点事情，这是我想讲的一方面。

还有一方面我也是很幸运的。我在农村长大是很苦的，吃稀饭、山芋和芋头，杂粮吃饱的呀，我小的时候，身体并不好，我靠那时的营养能活到90岁，是很不容易的事情，我觉得有几条经验。

第一，心情愉快，我觉得基本做到了。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关系，也没有什么后台，不可能做官，我没有什么名的思想，穷出身的人也没有什么利的概念，自己在德国几年做学问确实入了迷，没有名利思想。我自己认为还是比较开朗的，工作中没有多少牵挂，处理事情，对事不对人，同事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，心情比较愉快，睡觉很容易入睡，这是很大的优点。第二是运动，从中学起到大学、到德国，一直到前几年，经常打乒乓球、网球、游泳、自行车。我是同济大学网球队的队员，我曾经和当时国内知名的网球名家林宝华对阵过，当然是我打输了。后来游泳、骑自行车一直不断，游泳一直到前两、三年，主要因为腰椎管狭窄，医生要我保暖，不能下水，所以我才不游。骑自行车，我觉得也是很好的锻炼，我在德国７年，一个同学送我一辆自行车，他们都开摩托车、汽车，我骑自行车远足旅行，从达姆施塔特骑自行车到特里尔，经常骑自行车两、三天去郊游。回到上海以后，一直骑自行车，礼拜五、礼拜六我到宝山、吴淞、江湾到处跑，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，我还骑自行车4个钟点从同济新村到昆山，那时汽车还少。路上空气新鲜，在昆山住一个晚上，第二天回来，后来打太极拳。1960年骑自行车到江湾去，在新华书店看到一本《保健按摩》，我觉得很好，以后一直做保健按摩到现在，四十多年没有一天间断，从头一直到脚，还有叩齿，前几天在华东医院，医生看见我的牙齿，他说：“啊！你的牙齿这么好，比我的还好。”我说：“我叩齿40多年，你晓得吗？”当然，是不是叩齿的关系，我不晓得。就是说，注意保健，经常运动，这是很重要的。各位领导，各位同志，现在的条件好了，有好处，也有缺点，汽车太方便了，工作节奏太快了，你不坐汽车也不行，汽车一坐，很少走路、骑自行车了，至于要挤时间去游泳是更难了。无论如何希望各位要注意保健，一定要运动，打太极拳也好。另外，生活有规律，我觉得也很重要。我几十年来没有开过夜车，我在大学的时候，功课很紧，一个星期上三十几个钟头的课，设计、画图的任务都是很重的。可是，到了下午四点多钟，就打网球。后来工作很忙，我也不开夜车，可是我开早车。那时我担任副校长，还上课。有的时候晚上人家找到家里，一谈谈到十点钟，明天的课没有办法备了。我就早上五点钟起来备课，我觉得早上我的脑子很清爽，过了10点半以后，神经活动就很慢了。所以，生活有规律还是很重要的。我喜欢喝点咖啡和茶，酒不喝，烟也不吸，对身体有帮助。各位肯定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90岁，就是这么一回事。

过去中国有句话：日子难过时说度日如年；在顺境、幸福的时候，我们都觉得日子过得很快，度年如日，好像一年一下子就过去了。我想了一下，假如把一年当作一日的话，把今天当作礼拜天，我算了一下，下礼拜有很多重大的喜事。礼拜二，就是2005年，是上海深水港第一期工程完工；礼拜四，就是2007年，是同济大学百年校庆；礼拜五，就是2008年，北京举行奥运会；下个礼拜天，就是2010年，是上海举行世博会。所以，我预祝各位工作顺利，身体健康，在下个礼拜的许多盛会上，我们再见，谢谢！